跟編輯開完會，從雜誌社走出來，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，夜裡路上下起濛濛的雨，伴隨著冷空氣讓人覺得很想回家睡覺，還要回到公司整理資料，索性懶起來招了一個計程車，我看著車上的司機也是發了征著看著眼前，我上車說了地點，司機帶著羞澀的笑容以及充滿誠懇的態度說：「小姐，不好意思，我剛開計程車沒多久，路不太熟，妳能教我怎麼走嗎？」
我的交通工具只有大眾交通工具與小黃，被朋友奉為超級大路痴的我，有時候連坐捷運都會迷路，這樣的我當然無法為司機指點迷津，於是我看著濛濛的雨一邊想著要怎麼走，我記得回公司要上一個高架橋，然後下來就到了，計程車司機上了高架橋以後很開心，說著之後就知道要怎麼走了，還不斷道歉，車子開得很慢，我不趕時間，所以不特別催促，車上傳了記車程司機吃餅乾與檳榔的味道，我猜想司機應該是肚子餓，而且可能有吃檳榔的習慣，只能默默忍受；接著我告訴他，我記得這個高架橋會通到很多地方，有的地方要彎可能要注意，話沒多久，前面出現路標，大大的字顯示著，我說幸好上面有路標很清楚，沒想到老兄他看著往左的路標，逕自往右轉，我說司機啊！路標有寫你沒看到嗎？他說看到了，我說路標說往左捏！你現在往右，我們走錯了！
司機大緊張，直囔著要打給朋友報路，甚至要回頭上橋，我說算了，既然下來了，繞一下看怎麼走吧！因此計程車在我的拙劣記憶下，繞了幾段路終於走向回公司之路，快到公司時，司機還直說我很好心，這些天他出來跑車，常常被人罵，不然就是坐一半下車，讓他很傷心。
從頭自尾，包括司機粗心大意沒有注意路標走錯路，還有邊開車邊講電話、吃東西、嚼檳榔、開車時速只有30-40，我都沒有生氣，他有著半白的頭髮，顯老的神情，我猜想他應該是在經濟不景氣之下沒工作的人，為了養家出來開車，剛上手不懂方向，從頭到尾不斷的道歉、賠不是，害怕我生氣，什麼話也不敢說，模樣很是可憐。
當司機不曉得第幾回謝謝我沒生氣，謝謝我肯讓他載，我終於忍不住告訴計程車司機說：我建議你休假的時候，或找一天騎機車把附近的路繞一繞，順便準備一張地圖，平常就要記路，而且台北有很多小路小巷，你要親自走過一遍以後，才知道一些細節，不過我忘了告訴他不要在車上吃東西跟嚼檳榔；後來司機也跟我透露，他是開大貨車的司機，後來公司倒了沒工作，就不知道做什麼，朋友建議他來開記程車，他才租計程車來賺錢，只是以前開車都只走固定路線，現在載著客人，很多路都不太熟，這些天常常被人罵，我是第一個肯好好鼓勵他的人。
他是個溫和有禮的人，散發著曾經受創的驚惶，道歉的語氣中讓我覺得很可憐，可是他吃東西嚼檳榔跟沒看清楚路標走錯路時，我又很想揍他，後來我忍著，沒發作，是因為他讓我想起我父親。
父親是個畫家，我從來不覺得畫家的工作多微小，我喜歡他畫家的身分，後來經濟風暴的威脅下，父親的畫變成難以上手的奢侈品，畫室的收入一落千丈，結果在朋友建議下，父親選擇放棄畫室而轉作商，他畢竟徹頭徹底都不是一個商人，他沒有商人的風貌，商場上那些手段、世故，都不是他能明瞭的，他對孩提時代的我說，外面的人，真的很現實，當時他的神情很是悲苦，因為他不斷的被朋友欺騙、傷害，卻又一再著相信別人。
因此，他生意失敗，欠了上千萬的負債，後來的許多家庭變故，繁複著陪著我成長；他是一個溫和的人、一個愛孩子的人，但是他總不知道該對誰好、對誰壞，事實上他對每個人都很好，也顯少動怒，可是他身上，總少了什麼？現在，父親沒有工作，但我卻不知道如何幫助他，我們建議他可以做些什麼，例如司機或是管理員，至少他開車的技術與懂路的腦袋，比這位司機好太多了，當時他都有理由去推絕，可是每到一個絕境，他都會做出許多讓人很辛酸的事情，例如去打臨時工、或者一天吃一餐，而那一餐就是泡麵。儘管我與姊姊不斷的金錢援助，有了一筆金額他又可以去投資下一個生意，然後又失敗，每當我想起他，總是有想哭的衝動，第一是因為他的可憐，第二是無法恨他的可憐，第三是不知道如何幫助他的可憐。
計程車司機的背影，散發出跟父親一樣的氣質，他們有著相同的性格，他們都不是壞人，而且還顯得很可憐，到公司後跳錶已經到300元了，司機問我，平常這樣一趟約花多少錢，我記得是160～180左右，但是我說忘了，司機說那算我優惠一點就250元好了，接著我付了錢下車。
我並不介意那幾塊錢的價差與時間的延遲，反之我覺得很開心，因為他也是別人的父親。我所謂可憐的可惡，就是這一種叫人無法平復的情感，因為沒辦法生氣、沒辦法謾罵；我的父親就像心裡有一塊傷口，可是永遠也不會結痂，就像心頭懸掛了好幾年的石頭，永遠晃動在心裡，人說孩子是父母親的心頭肉、永遠只有擔憂，我與父親的身分則是相反著，其實有時候我希望能感受，真正被父親擔憂，一個身為孩子的感覺，是什麼？
如果你早上有父母準備早餐、有時接到父母關心的電話，週末跟朋友玩樂父母打來警告，要你早點回家，學費有人付帳、吃飯有人買單，想要出國遊學的時候，父母最擔憂的不是錢而是你在那會不會寂寞，我要告訴你，珍惜你擁有的一切，因為它跟自由民主一樣，都不是理所當然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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